当我们回首充满奇幻色彩的 2024 年时,“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无疑成为了这一年的标志性主题词。美股在短短一周内竟然两次熔断,新冠疫情如汹涌浪潮席卷全球,各个行业均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年初,篮球巨星科比意外离世,年中,演艺界的三浦春马、竹内结子相继自杀,年末,体育界的马拉多纳、电影界的金基德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这些突如其来的重大事件,无疑极大地加重了人们内心的负面情绪。
从宏观经济的波动映射到个人生活层面,我们看到的是大量人员面临失业或选择离职,许多人无奈地离开了北京或自己曾经生活的城市。在这样动荡不安、人心惶惶的时代大背景下,一种颇为奇特的现象应运而生: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对玄学产生浓厚兴趣,甚至一些影视行业的从业者还将玄学作为自己的创收副业。
在各类社交场合中,星座话题已然成为人们交流时的“安全话题”,西方玄学体系中的占星术和塔罗牌备受大众欢迎。就我们身边的情况而言,几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过算命占卜的经历。而国内的玄学文化更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涵盖了八字、紫微斗数、风水、六爻、周易等诸多领域。我们与众多职业及非职业的玄学从业者进行了深入交流,了解到职业塔罗师年收入可达 50 万,影视剧组更是与“玄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看似荒诞离奇的现象背后,实则隐藏着“疫情”时期群体社会心理学的独特缩影。为此,我们专门采访了这一产业链上下游的从业者,力求还原这一神秘的“玄学经济”。
在大众的普遍认知中,那些“神神叨叨”的“神婆”“神汉”,便是占卜师在朋友群体里被贴上的固有标签。然而,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扮演着心理咨询师的角色,在人们焦虑不安时,为其提供付费的心理疏导服务。他们占卜的范畴极其广泛,小到宠物走失,大到世界局势,甚至有些所谓的“大神”宣称自己能够做“预知梦”,还能占卜国运以及疫情的发展走向。国内虽有塔罗协会,但据说其“并不靠谱,只要给钱就能加入”,相比之下,国外需要通过严格考试认证的类似机构则显得更为权威可靠。
不少从业者都认为自己属于阴性体质或敏感体质,能够感知到他人无法察觉的能量,而这种特殊体质在他们看来有助于提高占卜的准确性,也正因如此,他们天生就对这类神秘事物抱有浓厚的兴趣。“据说形势越严峻,我们这个行业就越兴旺,仔细想想,似乎确实有几分道理。”他们的主要客户群体以年轻女性为主,这一群体不仅有着强烈的需求和消费能力,还具备在熟人圈子里进行口碑传播的能力。
AK 与塔罗牌的结缘方式颇具独特性,源于他儿时喜爱的动漫《魔卡少女樱》。由于其家庭从事棋牌生意,他便购买了一副百变小樱魔术卡,进而开始接触塔罗牌。据他讲述,在大学期间发生的几件事情让他对塔罗牌的信念愈发坚定。有一次,他的一位朋友整整失联两天,塔罗牌的占卜结果显示“无恙”,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半天之后便传来消息,朋友已被联系上;还有一次,他自己陷入了严重的抑郁情绪之中,在第一次为自己占卜时,塔罗牌给出的答案是“会变好”,而正是这一结果让他从自杀的边缘重新振作起来。
由于每次占卜结束后都会感到极度疲惫,AK 一天最多只占卜 3 个人。在他的观念里,“塔罗牌对于占卜师而言是最为珍贵的工具,绝不舍得让他人触碰,生怕弄脏了牌。”
小白是一家业内知名电影公司的公关人员,一直以来对玄学都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今年,由于本职工作业务量减少,同时察觉到占卜需求呈现出日益增长的趋势,于是便开始将占卜作为自己的副业。其收费标准根据问题的难度从 100 元到 600 元不等。在玄学领域,同样存在着“碎片化快餐化”的现象。例如,侧重于整体命运格局分析的占星术往往需要耗费两三个小时,而专注于一事一问、分析具体事例的塔罗牌则只需在十分钟到半小时内就能完成一副牌的解读。因此,大部分人更倾向于选择塔罗牌占卜,相对于耗时耗神的占星术,小白自己也更愿意承接塔罗牌占卜的单子。而且,“很多人对占星术的理解过于片面,实际上占星术并非直接告知命好命坏,而是指出你需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以及自身所具备的优势。”
据数位占卜师反映,以往算感情问题的比例要高于算事业工作问题,然而今年由于经济环境压力巨大,算事业工作问题与算感情问题的比例基本持平。据八字和紫微斗数研究者表示,东方玄学更为注重现实层面,重点在于推算功名利禄,而非情感方面。令人称奇的是,东西方玄学在许多方面犹如一体两面,相互印证。
作为“故事收集者”以及“情绪树洞”,占卜师们所遇到的问题可谓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有人会为了领养哪只猫猫狗狗与自己更有缘分而进行占卜,甚至想了解自家宠物对自己的真实想法;有人会纠结于今晚该选择哪位按摩技师;有人会思考今晚应该与谁去喝酒;还有人会询问自己交往十年的女友是否应该与其结婚,而所有的占卜师给出的答案都是“不应该”——事实上,他一直都在充当着女友家的“冤大头”,帮其偿还债务。
在收入方面,大部分兼职占卜师并非依靠占卜本身赚钱,而是通过售卖具有灵性的饰品等“周边”产品来获取收益。潘潘是一位小有名气的职业塔罗占卜师,他的几个微信号都已加满好友,若想找他算命,必须提前预约。他采用的是“价美物廉,薄利多销”的经营策略,每个问题的收费起初是 30 元,近年来涨到了 50 元,通常会用三四个 60 秒语音来解答问题,每天能够承接数十单业务,再加上带徒弟所收取的几千元学费,这些收入共同构成了他 50 万的年收入。他认为,所有的占卜都存在一定的公式套路和话术,而其中最为关键的在于如何进行有效的表达与沟通。
玄学究竟是什么?它既是都市中人与人之间拉近距离的社交媒介,是平淡乏味生活里增添神秘感与刺激感的娱乐方式,更是一些高风险行业从业者寻求心理慰藉与依靠的对象。影视行业便是玄学盛行的典型代表。在娱乐圈中,一直流传着明星们“养狐仙”“拜小鬼”“请佛牌”等诸多传闻,泰国白龙王对港台娱乐圈的影响力更是深远持久。
一部影视作品能否走红,一部电影的票房能否大卖,“很多时候真的就像是一门玄学”;许多外景拍摄地都位于荒郊野岭或山村附近,那里的“人气”极为稀薄,再加上长时间的“熬大夜”拍摄,更是加重了这种阴森恐怖的氛围;众多文艺工作者本身就对精神层面的神秘学、玄学充满兴趣,而且拍戏周期漫长,涉及大量资金和众多人员,烧香拜神以求心安、图个吉利也是人之常情;此外,内地影视行业深受港台影视行业的影响,而港台地区又有着浓厚的迷信文化氛围,据说开机烧香的习俗便是源自香港,更早则可以追溯到梨园行当的祭神传统。综上所述,这些因素共同促成了剧组中各种“玄学规矩”的形成。
青年导演七七分享了自己亲身经历以及听闻的一些“剧组迷信”现象。在开机仪式上,供神的案桌要用红布遮盖,桌上摆放着烤乳猪和水果,主创团队成员一同烧香,并手持红包,祈求项目能够顺利进行。另外,每当在荒郊野岭拍摄外景戏时,他们都会进行烧香仪式,以防止“冲撞”,经验丰富的制片主任还会指导大家朝着特定的方位烧香。每一位在剧组摸爬滚打多年的主任,心中都怀揣着几个令人毛骨悚然、想要高呼“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以求护体的深夜故事。横店有一座存在了百余年的寺庙,许多剧组在开机前都会先到那里烧高香。
除此之外,由于七七自身对玄学感兴趣,又从事影视行业,她曾拜一位自幼修道的道士为师。“但他并没有传授我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只是给了我一些符。如今,我从他的徒弟变成了他的客户。每次开机时,我都会找他做法事,祈求一切顺利,比如在梅雨天时少下点雨,以免影响拍摄进度,之前在为署名权发生争执时,还让他做了个驱小人的仪式——不过并没有什么实际效果,权当是一种心理安慰罢了。”最让人忍俊不禁的是,道士师父最后竟然建议她安装一个“彩云天气”APP。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有热度就会催生相应的产业链条以及闻风而来的资本。据 IBISWorld 的统计报告显示,在过去 20 年里,占星术已经形成了一个市值估价高达 21 亿美元的庞大市场。目前,整个占星市场上活跃着不下 88000 个盈利机构。据悉,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三分之二的英国成年人都会关注自己的星座运势。在美国,百分之四十的女性至少每个月都会解读一次自己的星盘。
从八字、风水到占星,培训班是最为常见的盈利模式。一些白领将其视为工作之余放松身心的精神灵修体验。伦敦占星学院堪称占星行业的顶尖学府,其提供的在线培训课程,3 期的学费为 690 英镑。编剧 COCO 曾经花费 999 元参加了一个为期三天的八字培训班,她表示“整个培训过程就像是传销组织”,不过也算是对八字相关理论有了初步的了解,而且仪式感十足,例如上课前所有人都要一起朗读屏幕上的训诫,然后向老师行礼。班上的几十名学员似乎把上课当成了一种交友的途径,“有的学员已经参加了好多期,彼此之间相处得十分融洽,大部分学员都是四五十岁左右的女性。”
另一种盈利模式则是在淘宝、拼多多、微店等电商平台上售卖具有灵性加持的神秘学物品。从常见的黑曜石、能量水晶,到较为罕见的萨满法器、鼠尾草、南美洲草药,影视剧中对神秘学的呈现以及二次元文化的兴起,都进一步激发了人们对这些物品的兴趣,从而推动了其销量的增长。
在移动互联网时代,一批自带神秘时尚气息的玄学自媒体和 APP 如雨后春笋般崛起。如同“十二生肖”能够广泛覆盖人群一样,“十二星座”成为了许多人接触占星学的大众入门概念,也是自媒体吸引流量的有力法宝。早期的占卜师如“蓝蓝占星”在微博和微信公众号上崭露头角,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占卜师开始转战 B 站和抖音等新兴平台,业内知名占星师如“Alex 是大叔”等,还登上了《心动的信号 3》等热门综艺节目。俄国灵媒真人秀节目如《通灵之战》也曾风靡一时。
头部自媒体和测算 APP 受到了资本的热烈追捧。在欧美地区,知名占星机构有 Sanctuary、Co - Star,已经上市的命理公司有日本网络算命平台 Zappallas、新加坡的缘中秀。
在国内,“星座 + 条漫”的星座娱乐营销号同道大叔曾被美盛控股以估值 3 亿的价格收购 72.5%股权,后转售给美盛文化,其主要致力于 IP 授权、电商、衍生品等领域,并开设了线下咖啡馆。2019 年,北京星空互娱文化有限公司旗下的原创星座漫画品牌“星座不求人”宣布获得了英诺天使基金千万元投资,该品牌从短视频入手,将星座、漫画、音乐和视频巧妙融合。
测测星座则在 2017 年宣布获得了百合网 1920 万的 A + 轮融资。2018 年,整合了大数据 + 咨询服务 + OMO 教育平台为一体的占星企业蓝星漫获得千万级 A 轮融资。据不完全统计,国内占卜算命赛道中已经融资的项目共有 20 个,其中 9 个 A 轮融资,2 个 Pre - A 轮,5 个天使轮和 4 个种子轮。
玄学作为一种历史悠久的通俗文化,其流行必然有着深刻的内在动因,其中折射出诸多社会集体心理现象,绝不能简单地将其归结为“迷信”或“智商税”。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读书”,本职工作为编剧、兼职做占卜师的栗子并不赞同过度依赖玄学。“当你在进行占卜时,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自己不愿面对的答案。很多人容易陷入一种误区,即如果这件事注定失败,那自己就不去尝试了;或者如果这件事注定成功,自己就无需努力了。我之所以不想频繁地进行占卜,只是偶尔根据心情算一算,就是因为不想过度贩卖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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